文/庄雅睿 责任编辑/吴杨
五楼楼梯口左转，二十米处长廊尽头的空旷教室里，你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听耳机里唱：“我们是天上的星星，在天空相遇又分离，用温暖微弱的光，照亮了彼此的心。”外头的夜幕朦胧，下面街道的路灯亮到刺眼，一屋子的睡意像火炉深处传来的热量，让人疲惫且烦闷。物理学老师在前面绘声绘色讲着，突然一敲黑板，你被惊得瞬间抬头，沉重的睡意在看到黑板上大字的瞬间猛然消散，“城市中的光污染”，某些东西从时间缝隙中钻出来，歪着头冲你笑了笑。你记得，那场标志着兵荒马乱奋斗岁月终点的考试结束后，有人和你并肩站在教学楼顶，抬头望着并不美丽，连星辰都少得可怜的夜空，反复练习着用短曝叠加出startrails的手法去捕捉那些消失在眼睛里的星辰。
下课铃在寂静的楼道里晃荡着钻进耳朵，你漫不经心把垫在胳膊下面的书塞进包里，一个人背对着人流从另一侧下楼，并不是怕拥挤才走这条与寝室方向相反的路，而是这条路灯稀少树木高大的小道是整个校园里难得能够安静观赏星辰的地方。不过来这座城市上学一年多，也没能看到几次清晰的星空，最多有几颗星星寂寞的挂着，那些童年看过的浩淼星空璀璨星辰，似乎都随着银河系的运转，不知不觉在城市的彻夜灯光中落入宇宙黑洞。你一直觉得，星星是这世界上最美最神秘的生灵，小时候，奶奶教你唱“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一个人生命走到了尽头，那天上自然会有一颗星对应陨落，你那时揪着隔壁阿叔家穿过篱笆盛开的满天星花朵，猜测那些星星哪个是你，哪个是奶奶。长大一些，你举着软磨硬泡买来的老款海鸥相机，在长满浅草的河滩上追着逐渐黯淡的那几颗星辰，你怕那几颗星落下去，就会带走几条枯朽挣扎的生命。也是从那时起，你喜欢上了摄影。高考结束后，一切都颠倒又重来，你去看了看那个好久不见的小院子，静默如斯的风吹过早已凋零的满天星，手指麻木按动着相机快进键，一张张单调灰暗的夜色成像在交卷上，找不到那些存在于记忆中的星辰。
阳光盛烈的午后，热浪剪碎树叶，七月的零零碎碎背负着窗外不歇的蝉鸣。生活中的惊喜与不安在这些平淡流淌的日子里纷至沓来，冗长的记忆总能翻出一些新的花样，这是刚认识他的那个夏天:乐此不疲的蝉鸣，刚从冰箱里拿出的水杯闪着明晃晃的光，温热的风从窗缝里溜进来，酣睡了一个世纪般的女孩伸伸懒腰，顺手拿起相机翻阅他的照片。那是个最独一无二的夏天，无论何时想起，都有棉花糖一样的甜蜜和嘴角带笑的幸福感。母亲开完家长会回到家，手里拿着你的成绩单和红丝绒的荣誉证书。眉目间掩饰不住的得意，对父亲扬起下巴：班级第一年级第三，怎么样怎么样，囡囡从不会让我们失望。什么早恋，什么叛逆，曹老师说了，这些事绝不会在她身上发生。母亲扭头问你：是吧，宝贝女儿？你突然觉得无比羞愧，胸腔憋闷，如坠铅锤。有一丝疼痛从心口蔓延，深不见底的惶恐几乎把你淹没。你知道，有些情绪，不能再说出口了。
此时的夜色中星光舒朗，初秋的风，带着些微迷茫的气息。你闭了闭酸涩的双眼，回忆让人孤独，平淡无奇，日复一日，便是这生活无处不在的网。你极力远眺，霓虹灯闪烁，找不到一颗星辰指引。觉得自己如被捕捞上岸的金鱼，在网兜里拼死挣扎，不想屈从于被放入鱼缸的命运，却也不知大海的尽头在何处。可在外人看来，也许那挣扎，都是几不可闻无比矫情的。如小丑卖弄的表情，方式更多样博得眼球逗乐观众罢了。是有远方的声音在心里回荡，却想象不出面貌。17岁的眼界，所看到的天空，能大的出直径几何，方圆几里。在夜幕里试图寻找星辰，也仅仅是一次次无焦点的眺望和畅想，没有清晰的轮廓，找不到目标，不知何为救赎，何为沉沦。
大抵是在靠惯性将生活继续。
你应该是知道的，时间无情第一。时间会带走奶奶和她讲不完的故事，会带走父母对你无底线的包容与听从，还会带走原本绚烂的满天星辰。你被父母逼着选了与摄影完全无关的物理专业，来到了这个更繁华更落寞，星辰更少的大城市，临走时，他跟你并肩现在教学楼顶，帮你修好了坏掉的海鸥相机。其实那个老式相机早该报废了，五棱镜和反光板模模糊糊，像摘了眼镜的深度近视患者，你舍不得而已，他出现之前，一直是这台相机陪你找寻不落的星辰。北方秋天的夜晚带着枫叶凋零的清冽，你大口大口吞进微冷的空气，猛地冲刺想驱走脑海里爆炸般的回忆和孤单，脚下潮湿的泥土混杂着尚未完全腐烂的枫叶不满陌生又急促的脚步声惊扰了难得的宁静，偷偷使坏让你一滑摔在了地上，怀里的相机顺着惯性砸在了青石板上，存储卡弹了出来，你顾不上浑身的酸痛感，急着把相机捧起细细查看着，存储卡的位置空了一块，露出了毛糙的纸边，你用指甲把压的瓷实的纸片慢慢抠出来，小心翼翼铺展开，心也莫名开始紧张，似乎是那人怀着同样紧张深情的心把这张纸条塞进了你最宝贝的相机。看到纸条上沉静内敛的笔迹后，一段绝版时光哗啦一过，那晚天台上他修相机时专注的侧脸，有汗珠描摹着少年柔软的侧脸曲线，你看星辰的眼神分了他一半，从那以后，走过许多城市的无数角落，举着相机用他教的方法，却总是拍不到那晚的样子。现在想来，那晚的光污染也是十分严重的，你却觉得夜色格外美丽，大抵是他代替了所有未出现的星辰占据了你方寸眼里，双眼望向你，便如同给你整个浩瀚宇宙般的壮阔深情。
你和他都是天上的孤单星辰，隔着银河系里几光年的距离，日升月落，星辰偶然出现，你站在全世界的屋顶，看触手可及也遥不可及的星星，突然希望全世界都下雨，那时还会有哪颗星辰会出现陪你，像你小时候一直追赶的那颗一样美丽。不过不要紧，因为有人告诉你，无论怎样，在他眼里，“你是不落的星辰”。你低头笑着抚过那张纸条，回答他：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