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芷萱 责任编辑/吴杨
春季的清晨，月下梢，天轻轻泛白，面馆便开始窸窣。不精不瘦的牛肉腱子略用盐抹上一番，小腌初入味，掌勺的师傅将腌好的牛肉油锅里跑出精气神，捞出，放入陈年又独家的药卤包，慢熬牛肉。辣椒籽炒出热油再放入干碎的辣椒，芳香四溢。待面煮好，浇上厚味的牛肉汤，淋上满满一层辣椒油，铺上大块的牛肉，油沸、辣香、肉实、汤浓，红油浮面，香菜点缀，淳实地道的面添上一二灵气。
于鄂西北，襄水穿城，正是楚汉相交的一方要地，楚地的灵秀在这里碰撞了汉味的烟火，这是襄阳，兵家必争之地。一个襄阳人的早晨，要为一碗热腾腾的襄阳牛肉面而唤醒。师傅在炉灶边忙碌，而一位襄阳父亲已早起候在店前，拿着平日里的碗，冲着师傅嚷“牛肉面照旧！”，师傅熟练地在汤汁与面条里操弄，无声而默契地回应着那位父亲。面条滑入碗中，一个女孩应声走来，父亲递给她保温的面碗，目送她走进校园。
顺着汉江而下，冲刷出三镇而合的都市——武汉。距襄阳三百多公里外的这里，对碱水面又有着另一种巧妙的运用。在面粉中加入碱，使得面条柔软，膨大又富有弹性，适应了长江沿岸人们的柔。而武汉最著名的热干面，则更好地适应了码头市井的“汉味”和都市的快节奏。事先煮好的面凉水里过一道，热腾突然遇水，收缩筋道。而后沸水中略烫一二，便起锅，拌上芝麻酱，力道讲究，才能酱与面全面地融合，香而不油。都市的早晨是属于时间的，对于奔波于地铁线之间的青年，一碗热干面，干而咸鲜，快速而果腹，提供他们工作的营养。这个匆忙的早晨算是告上了一个段落。
入夏，武汉的上游，农田里，一种生物开始活泼。小龙虾在近年来成为了人们餐桌上的新宠，而这种壳黑中带红的生物的故乡便是湖北潜江。高考结束，刚值酷夏，一家人围一桌，碰杯，祝贺迈入大学的成长，小龙虾和啤酒便是最好的庆祝滋味。剥壳，油亮亮的红壳下裹挟龙虾肉，正是这紧致又富有弹性的肉吸引这万千食客，而这美味之感来源于油焖的过程，多油猛火，大火翻炒下虾逐渐变红，美味在一分一秒中酿成。虾身入味，虾头里是虾黄，是吃虾的精华所在，香滑又入味，入口便是幸福。盛夏的热，傍晚的风，虾与啤酒，团聚的美，这种排挡式的经营更是显得一切都那么其乐融融，金榜题名的祝福也像这喷香的小龙虾一样红红火火，好运连连。
一晃眼秋收过后，家家都富足了今年。眼下刚下过秋雨，寒气未走，一碗藕汤是湖北的不二选择。洪湖盛产野藕，夏季的藕口感脆爽，入秋以后藕经过时间的沉淀变成粉糯，做汤最和时宜。猪肋排肉中穿过一小节骨头，两侧带筋，洗净切成小段，放入砂锅中，文火慢炖一小时，直至血水除尽，汤色因排骨和佐料而浓厚。再加入滚刀切好的大块藕，排骨在滚汤中尽展腰肢，鲜美滋味尽入汤中，待藕块与排骨极致融合，肉烂藕粉。
揭开锅盖，汤色藕红，浓浓的骨香与藕香巧妙的混合扑鼻而来。恰巧有人敲门，是儿子和儿媳，母亲低着头摆弄着藕汤并不搭理。“妈，儿子错了。”离家的儿子知道意识到母亲的良苦用心，母亲轻轻拭去眼角的水珠儿摸摸他的头“坐下吃饭吧。”一碗藕汤融注着湖北母亲的慈母之心，而当家人团坐之时，一家子的血缘亲情要比一碗藕汤更加浓郁。争吵过的儿子或许只有在归家后才知道爱与牵挂，咬下一块藕，才知道藕断丝连。
腊月的冬季，湖北进入冷湿的倒计时，整个长江流域都被寒冷笼罩，可即便再冷，勤勤恳恳的湖北人也不会闲下来。腊月正是做腊鱼的季节，气候赐给腊鱼合适的风与温度，家家户户都横一根竹竿挂满香肠与腊鱼，这是为冬天与来年做准备。家里外地打工的儿子、孙女走得再远，可一张嘴总惦记着家乡那根深蒂固的味道，儿时的滋味化成长大后心底的思念。江浙的甜、川蜀的辣、广粤的鲜都是各方绝味，却在一个湖北游子的眼中，相形见绌。
腊月过后便是新年，除夕里，家家都各自操刀一桌地地道道的楚味年夜饭。水网密布的楚地一场盛宴讲究“三无不成席”，无汤不成席，无鱼不成席，无丸不成席。除了爆炒、熬汤，湖北人更有一手好绝活。“蒸”是一场宴席的重头戏，蒸汽是对温度与食材最好的交流，丝毫不破坏食物的形状和营养，沐浴过蒸汽的食物吃起来柔软鲜滑，有着湖北人的温柔。而餐桌的“蒸客”少不了鱼糕与丸子。荆沙地带出产全国独有的鱼糕，鱼糕俗称楚夷花糕，是楚人智慧的结晶，将花鲢去皮剔刺洗净剁烂，与肥肉一同搅碎，面上抹上蛋黄，带到擂溃脱水，鱼糕洁白晶莹。而后与丸子一同放上蒸锅，鱼糕吸收蒸汽变得充盈饱胀，体态肥美可爱，相伴三丸，用蒸汽锁住口感后，鱼丸的吹弹可口，肉丸的紧致弹牙，珍珠丸子绵糯柔软，再配上笋尖、木耳，鲜嫩营养。藕汤褐红，鱼糕晶白，青菜翠绿，鸡汤金黄，牛肉绵黑，一家人在炮竹声中围桌，感受着锅碗瓢盆中的人间真情，唇齿间欢乐，心底里满足。
一年又一年，楚地上的人们用食物寄托着他们的爱，烹饪着心中的暖意，倾注着自己的心意。一片楚山楚水的馈赠，一代楚人楚情的传承，餐桌上的楚味成长了数百年，却依旧楚楚动人，是楚人辛勤劳动的结果，亦是爱的绵延。